止水零沙

我所渴望的未来

【须照】逐日辉(上)

以下一切均为造谣。



那是高天原有史以来最大的雷暴。

 

漆黑的天空乌云密布,一场暴雨不可避免。时而有闪电划过夜空,顷刻间便炸裂,带来可怖的亮光,将整个黑夜都划为一片煞白。雷光肆虐,天雷不断凝聚,似乎想将这诸神的居所都化为灰烬。

 

“天照大人,还是避避吧!”几位神官跪在神王身边,焦灼地劝告着。她们抬起头,一道闪电瞬间在神王的宫殿外爆裂开来,巨大的能量连地面上的砂石都随之震颤。

 

天照却是不答,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穹。又是几道雷电暴虐地劈下,竟是直奔几座神殿而去,神官们颤抖得更加厉害。

 

雷电的轰鸣近在咫尺,神官们不可思议地惶恐着。这雷暴,竟是来到了神王的宫殿附近?神官们拿手堵住耳朵,却也阻拦不了那巨大的轰鸣。而神王抬起头,直视那即将毁坏神殿的雷光。

 

雷暴劈下,室外轰隆作响,地面震颤,能听到砂石滚动的声音。神官们畏畏缩缩抬起头,却见天照已经支起结界,护佑整个高天原,将那狂暴的雷电隔离在结界之外。雷声渐渐稀疏,刚才暴虐的雷云已经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温柔的雨声,滋润世间万物。

 

“那是风暴雷鸣之神诞生了。”神王开口,犹若预言,又犹若天命。

 

神殿威严肃穆。众神皆低头跪拜,唯神王一人端坐于王座之上。

 

而神殿的中心,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。刚刚诞生的风暴雷鸣之神身上有数道强力禁制,可他却仍是一个稚童,外貌甚至堪称天真可爱。众神恐惧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游移,他诞生的雷暴劈毁了高天原数座神殿,如果不是天照大人展开保护结界,伤亡更是难以预计。还是一个孩子就有这种力量,如果放任自由,难以想象未来会如何发展。这孩子如果忠于高天原是好事,但如果他起了叛逆之心呢?

 

“天照大人,在下愚见,希望彻底封印风暴雷鸣之神的力量。”一位神明恭敬地说,“这力量如此不可控制,对高天原并不是好事。”“到底是神明,即使没有力量也有神格,做个闲散神明也是无妨。”“如此不敬神王的重罪,不打下神狱已是考虑到他是孩子!”仿佛打开了话匣子,之前静默不语的诸神纷纷开口表达对新生神明的担忧。而那犯下“重罪”的孩子,身上的电光微渺地闪烁着,能看到他在禁制的作用下微微颤抖,似乎无法理解诸神对他的指责。

 

王座上的神王却不曾开口,只是静默地聆听着一片喧嚣。殿下的众神认为这是神王的默许,于是言论更加放肆起来。那风暴雷鸣之神虽是稚童,仍是听懂了那些残酷的言论,发抖般瑟缩着小小的身体。

 

“够了。”天照说。她开口的刹那,喧嚣的大殿瞬间沉寂下来。新生的风暴雷鸣之神好奇地仰起头,第一次瞻仰神王的荣光。神王和他颜色相同的金眸里,却看不到任何悲喜:“先将这个孩子送入高天原的闲置空殿,后续的处理容后再议。”

 

“天照大人慈悲!”“感谢天照大神!”神王殿内又此起彼伏地响起这种声音。幼神却仿佛不敬天照的神威一般,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王座上的太阳女神,仿佛想记住她的音容笑貌。神军警戒地让幼神站起,带他前往那座他将蹉跎一段时日的宫殿。

 

风轻轻拂起神殿外庄严的纱丝,仿若命运不可捉摸的舞步。而这处高天原偏僻处的神殿,飞鸟都难以抵达,更别说恐惧他的诸神。幼小的风暴雷鸣之神尚不知晓未来的命运,此时此刻,他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稚童罢了。

 

时光悄无声息地过去,高天原的诸神似乎已然遗忘了这个孩子。他身上的封印曾被用于锁住最穷凶恶极的罪神,这禁制会不断吞噬他的神力,再将这神力反作用于罪神,形成最牢不可固的锁。在这道封印的压制下,幼神肉眼可见地愈发疲倦,他那即使被封印也闪耀夺目的电光一天天黯淡下去,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孩子,而人类孩子却不用受他这样的折磨。

 

在这暗无天日的闲暇时光里,幼神无数次凝望殿外,却连飞鸟的踪迹都鲜少见到。这座偏僻神殿外唯一的景致,便是看不到尽头的天穹,空洞而单调,仿佛日复一日提醒幼神万物归去的命运。

 

但卑微地居于人间的人类,却虔诚又固执地向神明献上信仰。在仿佛永恒的空寂里,这是幼神唯一可以汲取的力量,虽然无法填补身上禁制带来的神力流失,却也可以维持幼神的神智,不至于因为禁制的缘故连意识都无法保持。

 

幼神起初并不知道这种温暖的力量来自何处,他只是如同沙漠中流浪漂泊,终于见到绿洲的旅人一般,抓住了这突然出现的力量。他慢慢汲取着这些力量,浑浑噩噩的神智逐渐清明,他看到了人间。看到人类于泥淖中依然祈求神的庇佑,看到人类于深重的绝望中奋起直追,看到人类为神明献上这温热的信仰之力——而这让他得以支持过这段难以想象的寂寞岁月。金色的眸子好奇地睁大,世人为何有这种奇妙的,温暖的力量?

 

在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后,这座仿若被诸神遗忘的僻静神殿,迎来了访客——

 

幼神睁大了眼睛,他记得这光华璀璨的人形,世间的第一缕朝晖。

 

神王天照。

 

与此前相见时不同的是,天照身边并没有逶迤的诸多神官附属,她孤身一人。

 

神王长长的衣摆随风摇曳,竟有朝霞的绮丽。幼神目不转睛地看着,自降生以来他便被囚禁于此,并不知道高天原的繁文缛节,以及他本该对神王致以怎样的敬意。天照并未在意幼神这僭越的目光,当她金色的瞳眸扫过禁锢幼神的长长锁链,以及幼神身上因此产生的道道伤痕时,眉头不为人知地一皱。

 

“你没有任何罪。”神王开口。幼神愣住了,仿佛并不理解自己听到的内容。似乎是明白幼神只是个孩子,天照的脸上出现了柔和的笑意,如同春日湖面的第一缕涟漪:“很快便会有人带你离开。”

 

幼神身上的锁链在神王的宽恕下应声解开,他活动着腿脚,感受着生平第一次体验到的自由。而神王的身影已经逐渐远去,幼神水润的金色眼睛紧盯着神王的背影,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朦胧的云雾间。

 

六恶神于人间肆虐,将人类生机勃勃的沃土化作一片地狱的死寂。在伊邪那岐战死后,高天原一直苦于无人领兵统军。

 

神殿下熙熙攘攘,王座上的神王却是一语不发,沉静得如同寂寥的冰川。而众神知道大难将至,但与六恶神鏖战许久,整个高天原都已疲乏不堪伤亡惨重,哪里还有新的统帅能站出来?

 

“听闻前任武神伊邪那岐手下有一养子,可否请他继承养父的衣钵?”神王终于开口,整个大殿的喧嚣瞬间消失。可随后,想起那位养子来头的诸神又开始窃窃私语。

 

“天照大人,望您仔细考虑。”几个神官忧虑地说,“伊邪那岐的养子,岂不是那出生之时便不敬您神威的雷鸣风暴之神?这种叛神,还是不要引入高天原的好。”“我已做出决断。”天照冷冷回复,“须佐之男已向高天原请命,愿率军讨伐六恶神。”

 

“那就让须佐之男立刻投入战场,现在前方战事吃紧,没有给他专门受封的余裕。”台下的神明提醒道。天照闭上眼眸,片刻后再睁开,谁也看不透她究竟意欲何为:“准。”

 

于是,神王与她的武神暌违多年的再次见面,已是极为漫长的一段时光后,久到当初种下的新芽已经长成参天大树。

 

前线捷报频传,而整个高天原却气氛略有凝重。须佐之男实力强劲手段狠辣,妖魔节节败退。如此强大的实力,诸神又想起了他出生时笼罩整个高天原的雷鸣骤雨。而短时间内取得如此赫赫战功,又让人深信须佐之男嗜血好杀,是比妖魔更加凶恶的存在。

 

当须佐之男顺利解决了此次妖魔作乱,返回高天原面见神王的消息传出时,在神王殿等待的诸神惶恐异常,谁都不愿意亲自接待这位凶名在外的杀神。“你们告退吧。”天照静静地说,八咫镜覆盖的面容下无法解读她的任何情绪,于是昔日吵吵嚷嚷的神王殿瞬间清空,神王即将独自一人面对那位多年未谋面的年轻神明。

 

殿外有金色的电光流转,雷鸣阵阵,他来了。

 

那位年轻的战神身上满是血污,伤痕累累,然而他的金眸却透亮如星,看不出一丝污秽。他在神王的座前单膝跪下,向神王道出了他将贯彻一生的诺言:“须佐之男,为守护世人而来。在此立誓,手中此枪,直到神形俱灭,都不会为自己而挥。”

 

王座上的神王似乎在看须佐之男,但似乎又在看向别处。她慢慢起身,神纹燃烧着和八咫镜一样的光芒,仿佛能勘破那难测的命运:“须佐之男,吾以神王之名,在此封你为你高天原武神之首,统率神军。”

 

“领命,定不负所托。”新任武神的回答斩钉截铁,空旷的神殿竟震出几道回音。神殿外数只神鸟翩跹飞过,发出清脆的鸣叫,仿若庆贺新任武神的诞生。

 

在须佐之男的助力下,神军一转之前的颓势,迎来数场大捷,将妖魔节节逼退。月读数次在众神的集会上赞扬须佐之男的功绩,众神目光复杂地看向短短时间便数道荣耀加身,一跃成为高天原炙手可热人物的须佐之男。与妖魔之间凶神恶煞的传言不符,须佐之男只看外貌,是一位翩翩少年。而且他待人谦逊有礼,性格温和,如果不是凶名在外,在高天原应该会很受欢迎。

 

“天照大神。”一个神明匍匐在地,“恕小神直言,须佐大人在外的凶名过盛,尤其是他出生时的异状,诸神都很是忧虑他的判神之兆。前任武神大人故去后,高天原除了神王大人,已经无人能和须佐之男匹敌,若他起了叛逆之心,后果不堪设想!”他说完这段话,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哆嗦。而台下,附和的声音竟越来越大,隐隐有形成浪潮之势。诸神诉说着对须佐之男的忧虑,从他出生时的不敬神王,再到残暴的战斗风格,还有不可控的力量。无论多么难听的话飘进耳膜,须佐之男都站得笔直,不为所动。

 

天照刚欲开口,另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。

 

“天照大人,我愿于高天原封印部分神力,只在战斗时解放全部力量。”年轻的武神缓慢走入大殿,在天照面前单膝下跪。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,毫无情感的金瞳扫过刚刚献言的神族,这神明便吓破了胆,跪在天照面前瑟瑟发抖。

 

台下的神族一片寂静,似乎不敢置信须佐之男的决意。短暂的沉默后,神王的发话为这小小的插曲盖棺定论:“准。”

 

“你不必如此。”诸神散去,神王殿唯余二道身影。一向冷心冷面的神王,竟吐露了某些内心的想法。

 

“天照大人以为如何?”须佐之男似乎并不震惊于神王对此有所疑问。

 

“诸神无礼,你本不必介怀。”

 

“无碍。如今六恶神虽被关押在神狱,预言中的劫难却还未到来,高天原不需要其他分心的因素。”须佐之男轻抚着手腕上神力凝成的镣铐,这种材料来自故乡沧海之原,本是父神封印幼时的须佐之男神力所用。

 

“那便如你所愿。”天照刚才片刻的恻隐转瞬便消失,她又变回了那高高在上的神王。“天照大人,须佐之男告退。”刚刚封印了自己部分神力的神将不卑不亢地回复,转身离开了神王的宫殿。

 

高天原每年都会举办祭典,为人间祈求风调雨顺,席间由神王亲自祈福,是祭典期间最为庄重的环节。如今世界并不太平,祭典的重要性就更加不言而喻。

 

天照一身华服,耀眼如初生的旭日,缓步走向祭台。作为神王,她将为人间一年的运势祈祷。稻荷神,思金神等几个神祇俱在,他们将共同集力,为人间的风调雨顺保驾护航。

 

在祈祷时,神王需要献出自己的神格,而这也是她最脆弱的时刻。失去神格的神明更易受伤,力量也大为衰退,因此在这种情况下,更需要寸步不离的保护。神王金色的眼瞳流转,她并没有看到须佐之男。“天照大人,月读大人有令,让须佐大人负责祭典外围的保护。您身边有诸位神祇,固若金汤。”一旁的神官连忙说道。

 

天照不言,内心有些疑虑。月读是自己的分身,虽是七恶神之一,断然不会想伤害自己。而按照惯例,神王神格离体时,该有高天原最为强大的武将保护。所以,月读难道还是在担忧须佐之男吗?担忧这位神明对天照以及高天原的忠心程度?会趁神王最脆弱的时机发起叛逆?

 

很快天照便将这些插曲抛之脑后,专心凝结神力,支撑神格。稻荷神等也都开始向天照的神格注入力量,一同为人间祈福。

 

祭典本该顺利进行,直到天照感应到了一丝不洁之力,悄无声息地注入她的神格,污染祈祷的力量。此时此刻诸神都在凝聚愿力,天照竟无法分心辨别这股力量来自何方。如果让这不洁之力混入愿力中,本就饱受六恶神蹂躏,刚刚开始休养生息的人间,又会落入巨大的灾劫。

 

天照眉头微蹙,开始缓慢将愿力剥离自己的神格。众神的力量庞大,将已经注入神格的力量再次剥离,不亚于直接寸寸撕裂自己的皮肤。但天照依旧是做了,神王本就该承担更多责任,虽然大多数情况下,这些责任意味着更多痛苦。

 

刚刚注入神格的愿力被一道一道地剥离,神王的神力皆消耗于此,已经无力为自己释放宽慰疼痛的法术。场边的诸神似乎并未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,他们只看到神王分离了愿力,然后会将其投入人间。

 

“须佐大人,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。”祭台外,月读噙着暧昧的微笑,堵在前往祭台的唯一道路前。须佐之男的金发边电流环绕,右手已经攥起雷枪。他盯着月读,一字一句道:“你是天照大人的分身,会觉察不出她此刻的痛苦?在神格离体的情况下,强行剥离又凝聚如此庞大的愿力,哪怕是天照大人,也极有可能支持不住!”

 

“这你都知道啊?”月读语气夸张,可他的面部表情却并不惊讶于须佐之男知道这个小小的秘密。“所以,须佐大人,”预言神危险地拍拍手,“我并不认为天照大人会处理不好这个小小的插曲,或者说须佐大人,”他故意停顿,直到看到须佐之男收起雷枪才继续开口,“您是不敬神王的权威呢?”

 

天照聚集起所有愿力,那道不洁之力已经被神王的太阳神力烧尽。她咬紧唇瓣,将愿力缓缓注入人间。完成了这一系列流程后,她终于露出力气耗尽的疲态,缓缓从空中向下坠落,耳边是众神的惊呼。

 

但意料之中的坠地疼痛并没有发生,有人接住了神王。天照睁开金色的眼瞳,却正好撞上那双同样颜色的眼眸。她的武神,无论有何人阻拦,都会在危难时刻来到神王身边。天照示意须佐之男放手,她凭借自己的神力立于地面之上。

 

“祭典结束。”神王庄严地对众神宣布,仿佛刚刚的意外未曾发生。武神立在她身旁,就如一直以来那样。

 

【TBC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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