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须蛇】落羽（2）
【神王芽和他的猛夫。】
我不知道那天偶遇的须佐之男究竟是什么身份。看到那张有着衔尾蛇纹样的纸，管家就差当场下跪磕头了。他甚至马上毕恭毕敬地让我搬出了那处杂役的房间，打算为我另寻住处。我不懂自己是遇到了怎样的大人物，但他带着神王的蛇魔，可能就是替神王养宠物的。
当我收拾妥当，搬进那间独立房间，不用再和其他杂役挤在一处时，我还在费劲地想着那日偶遇的“闲散渔夫”的身份。管家战战兢兢地进来，告诉我已经没有活计需要派给我了。于是我无奈地摇头：“我只是偶然遇到他而已，没什么，我还是得继续做活养活自己……”
我好说歹说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终于得知那张纸就等于是神王亲临。一个替神王养蛇魔的渔夫居然有这种权力？我略有些震惊。但好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下，管家终于是继续给我派活做了。我与须佐之男不过是偶遇，无事可做的话怎么好意思继续赖在神王的园囿？“那位大人，”管家离开时依旧是如履薄冰的样子，“见到他和见到神王本人没有区别……”这样吗？我震惊地开口：“我觉得他还挺温柔随和……”
管家示意我住嘴，不要再说。我仔细回忆着自己脑海里关于神王的印象，只记得见过神王的人类很少，依稀说他姿容秀丽，面容绝美。在接替了上一任神王之后，人类、妖族等在神王的统御下倒也相安无事，这几十年也不见有大的争端。所以，我对曾经的所谓神魔大战没有任何概念，这并不存在于我这种十几岁孩子的印象里。
那张纸，管家看过后便还给我，我眼睁睁地看着这张纸掉在地面也不沾灰尘，落在水里也不会湿润，仿佛灌注着某种奇特的神力，超脱了这个世界的规则。
我本以为与须佐之男的偶遇仅仅是一个美丽的插曲，此后我就将回归自己的日常生活，而事实证明我错了，大错特错。
管家终于洗去了看到那张“神王亲临”的纸的恐惧，一切如常地开始为我派发任务，我也恢复了往日的忙碌，如果不是——
在我日后的回忆里，总觉得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，仿若提前被写好一般无可避免。我会遇到须佐之男，然后就此改变我的生命。即使不是那只捣乱的蛇魔，也必然会有其他偶然指引我和他的相遇，然后叩响命运齿轮脱轨的失调音律。
约几周后，随着冬日的到来，早上起床变得越来越困难。我打着哈欠一株株检查园囿里花卉的情况，除虫拔草。即使在神王的神威下，也无法保证这些植物远离虫害的叨扰，必须由杂役亲身照料。铲走了一大堆杂草，又施肥松土后，我终于能忙里偷闲地提前下班。我哼着小曲往住处走去，可一处诡异的色调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神王的园囿以绿色为主要基调，极少看见枯黄焦黑等凋敝的色泽。可是，为什么我行经的这处树林，却有大片植物枯死呢？这些植物的枝干上一片树叶也没有，似乎提醒着这里本该处于凛冬。我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派枯败焦黑的景象，想伸手去触碰那残破的枝叶，但靠近的瞬间，我的手便出现了被灼伤的痕迹，吓得我赶紧收回手掌，心疼地吹了吹气。
只是这些不合时宜的灰黑，到底因何而来？难道是有人动摇了神王的威能？我脑海中飘过这个想法，随即又觉得自己胆大包天。
我犹豫于如何应对，并绝望地发现由于自己平日里不学无术，对这种情况毫无头绪。罢了，还是回去告诉管家吧。比我高明的人可太多了，我没有能力操心这些。
向后跑了没两步，我便感到身体上传来了剧痛，刹那间思考的能力从我的脑海里消失。低头一看，我的小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，接着我眼前便开始闪烁失血过多的黑翳，耳畔出现濒死的嗡鸣。怎么回事，我被什么伤到了？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，我甚至来不及反应，身体便扑倒在地上，大片的鲜血染红了草地。
而我丧失意识之前，最后的记忆，便是闪烁的电光，令人感到光明的温暖和淡淡的安心。是有人来了吗？
我的耳边全是恶鬼的呼啸，它们在哭喊在哀嚎在报复。在这死亡的空寂里，我的意识犹若孤舟，游荡在消散边缘。而那尽头的光芒是什么？如此令人怀念。我迫不及待地向着那光芒的方向前进，哪怕身体已经化为齑粉。
待我再次睁开眼睛，发现我舒适地躺在草地上，身上甚至还盖着松软的衣物。我的脑海一片空白，本能提醒我需要逃离这里。
我刚想起身，腿部巨大的痛感提醒我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。不对，有人救了我吗？以我个人的力量，是绝无可能在那样凶暴的杀戮下幸存的。我尝试移动双腿试图离开这里，很遗憾，完全动弹不得。
空气里传来轻微地噼啪炸裂声，几道金色的光芒充斥了我的眼睛。那道金色的身影宛若开锋的利剑般照亮了这枯败的庭院。我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杀气，不知为何，本该害怕得瑟缩起来的我，竟感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，仿佛只要看到那个身影，便一切安然无虞。
待那耀眼的光芒散去，我揉了揉眼睛，才发现我又看到了那位“闲散渔民”，须佐之男。此时此刻他的那双之前一直温柔注视着我的金瞳满是凛冽的杀气，让人不敢靠近。
他终于注意到了我，被那双浸透杀戮气息的眼睛注视，我感觉脊背发凉。没错，他完全拥有轻而易举碾碎我的力量。但看到我，须佐之男竟马上收起气势，那双金瞳里锐利如刀剑的杀意完全卸下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温柔悠然。
“羽，你没事吧？我仅仅做了简单的治疗。”须佐之男询问道。所以，是他救了我？我消化着这个事实。
“我发现你的时候，你已经昏过去了，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先为你止血。”须佐之男简单地解释，但我从他凝重的神情看，情况并不简单。“谢谢，须佐大人。您救了我的命。”我想俯身致谢，可惜腿部实在太过疼痛，这种动作也已经无法完成。“那是我的使命。”须佐之男说道，但他随即又继续补充：“羽，你和这些没有关系，你不用担心。”
这次他的手上倒没有缠绕着那只闪着紫光的蛇魔。须佐之男究竟是什么身份？我虽见识短浅，但他刚刚展露出来的气势，与目前这个和平的时代格格不入，宛若将烧热的钢铁投入冷水，蒸腾起冷肃的烟气。他会是一名武士？将军？杀手？我绞尽脑汁，却只能想起这些话本上不知所谓的东西。
我艰难地开口，自己都能感觉到声音里的僵硬恐惧：“劳烦须佐大人了。”须佐之男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畏惧，他安慰性地对我笑笑：“没事的。”我还是止不住地哆嗦，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超乎了我的认知。
须佐之男伸手轻轻抚摸枯树，我能看到有金色的光芒涌入树木干枯的枝干，随后树木便重绽生机。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棵棵修复着枯萎的朽木，将生机的翠绿带回这片死寂的土地。
“好厉害。”我下意识地感叹，完全忘记了这是本该属于神王的威能。而须佐之男虽然动作轻松，他的表情却相当凝重。那只漂亮的蛇魔从他的袖子里钻出来，紫雾闪过后，我面前出现了第二个人影。这大概真的是撞鬼了，我麻木不仁地想。
“这小鬼怎么又在这里？”第二个人影回头看我，映入我眼中的首先就是那双兽类的竖瞳。这个人好美，我的表达能力委实匮乏，找不出新的形容词。他的头发闪烁着月光般的银白，圣洁里却含着一丝妖邪的魅意。他的眼睛如同紫晶一般璀璨流光，而兽类特有的竖瞳却为他凭添了几分诡谲。而他的脸，我之前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美丽的面孔，竟让我想起那天看到的神王的樱花，在诸神的恩赐下精雕细琢，粉嫩无瑕。须佐之男已经俊美异常了，而这个人，我却只能用艳丽得不属于尘世来形容。
“羽只是偶然经过吧，还不幸受了这种重伤。”须佐之男反倒是先替我回答了。那美得妖异的人影用那双兽类的瞳眸上下扫视我，似乎想看透我的灵魂。“唔，看起来确实只是个普通人类，”他嘴角挂起一抹微笑，“只是受了这种伤，人类的医术完全没法调理吧？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应该是……”他的眼睛仿佛盯着猎物一般盯着我，我本能地意识到了不对劲，可受伤的身体完全无法移动。他玉白的手指轻轻抬起——
电光火石间，须佐之男已经挡在了我的面前。
“我亲自给羽治疗吧，羽卷入这种无妄之灾，是我的问题。”须佐之男的身影看起来令人极为安心，仿佛只要他在你身前，一切灾厄都不值一提。“或者说，”他见那人影并未真正动手，神色轻松下来，“神王大人记仇那天，羽追了你半路的事？”
我，我听见了什么？神，神王？我抬头看向须佐之男称为“神王”的人影，还有“追了半路”的形容，大脑迅速将这些信息排列组合，然后得到了那个最离谱的答案。我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？不，应该是，我现在投胎来得及吗？
神王倨傲地摆了摆衣角，在冷肃的表情下他更有神圣不可侵犯的美貌：“这个人类虽然大胆，本王倒也不是小气的神明，倒是你，三天两头偏袒包庇这个人类……”“神……我爱世人。这不是偏袒包庇。而且羽受伤了，我有义务治疗。”须佐之男坚定地看向神王，认真地解释着。
我已经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了，充斥着我无法理解也不敢理解的东西，而我因为受伤，被迫揣着惴惴不安的心全盘聆听。
“罢了，一会儿再和你计较这个人类的事。”神王却是一笑，我希望他并不恼怒。紫色的身影飘到被须佐之男刚刚灌输力量的树木旁，我这才注意到这并不是他的本体，仅仅是一道在空气中缥缈透明的影子，却有难以言喻的神威，令我畏惧不已。这就是神王吗，哪怕是本人并没有亲自现身，威压也如此恐怖。那和他针锋相对不落下风的须佐之男呢？虽然他现在还是挂着和煦的笑容，让人忍不住想亲近。
“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情况。”须佐之男走到神王身边，“但是最近的频率越来越快了。尤其是，”他金色的眼眸看了我一眼，竟让我错觉他在心痛我的伤势，“已经有造物越过了结界，甚至袭击了人类。”
“你的神力也无法压制了吗？”神王语气似乎有些轻佻，“我还以为没有行刑神解决不了的问题呢？”我又听见了什么，我已经想捂住耳朵了，这可能已经不是事后灭口的问题了。“现在还是可以压制，但是袭击羽的东西，这种级别的力量是第一次见到。”须佐之男回复道，眉头拧着，看起来非常困扰。
“不过，目前仅仅是侵蚀，于你而言不值一提，因此你见过比这糟糕得多的情况。”神王淡淡地说，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。他抬起的手臂瞬间游移，我竟以为他要顺顺须佐之男的金发。
须佐之男并没有躲开。神王的手却没有伸上去，那头炸开的金毛躲过一劫。“那你就先照看下‘小朋友’吧。”又是一阵紫雾，神王的身影消失了，那条小白蛇慵懒地缠绕在须佐之男手上，我错觉它耀武扬威地瞪了我一眼。
“羽，我仅仅是简单地治疗了一下，减缓了这些力量对你身体的破坏。”须佐之男走到我身边，蹙眉看着我的伤口，我却战战兢兢地躲着那只神王化身的小白蛇。好在它似乎懒得理我，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。
须佐之男看我说不出话来，只得善解人意地继续补充：“但是，你的伤势没有办法很快痊愈，人类的身体无法自主净化妖魔的力量。”我呆呆地听着，完全无法消化我听到的内容：“因此，这段时间你大概得跟着我了，直到你体内的妖魔力量被完全排出为止。”
【TBC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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